前言
二零零九年一月的一个周末的夜晚,在纽约皇后区 Astoria 一个小公 寓里,我从电脑前站起身来,走到隔壁的卧室,把几个小时以前从洗衣房 拿回来的床单,被罩,和枕套从洗衣框里拿出来,一一套回床上它们应有 的位置。屋外一场寒流带来的雪正静静地下。我看着床头台灯昏黄的灯 光,想着晚上可以舒舒服服地睡在刚刚洗过的,残留着一点儿烘干器特殊 味道的床上,感到一种平静的愉悦——就在刚才,我在电脑里敲下:“有两 种生活:一种在近处,一种在远方。”
说这句话的人是我,不过不是现在的我,而是七年前的我。不是—— 周一到周五准时上班;每天早上九点零五分准时坐上“N”号地铁耳朵里塞 了 ipod 看 NewYorker;在曼哈顿交通高峰时间拥挤狭窄的马路上一有机会 就闯红灯;一个人晚上做鸡蛋西红柿汤;仍然被脸上此起彼伏的青春痘苦 恼;总是带着墨镜装酷;周末早晨起来浇花;每天晚上只看电视里的新闻 节目;永远只能躲在自己公寓的角落断断续续地弹吉他;一边吃葡萄一边 喝红葡萄酒;一本小说写了五年还没写完;换了衣服就懒得洗,洗完衣服 也懒得收拾;没事就往现代艺术博物馆跑,看免费的老电影(因为是会 员);越来越讨厌感恩节圣诞节新年情人节以及所有跟亲人团聚相关的节 日;一到星期天的晚上心情就很糟因为一个星期的工作(整整五天哪!)就要开始;下班时间到了一分钟都不想多待,周末最讨厌收到老板的 email 却又忍不住打开工作邮箱;星期五开始打电话约人星期六看电影吃饭;星 期三风雨无阻下班以后去打羽毛球——的我;而是——身体微微发胖,晚 上只吃两个苹果,可是仍然为体重忧心忡忡;住在六个人一个房间的拥挤 宿舍,每天晚上跟室友仰着脖子看悬挂在半空中的电视;坐在男朋友的自 行车架后面唱校园民谣;每个周末都想背起行囊露宿野外;早上四点钟爬 起来拍日出;在学校图书馆的文学阅览室消耗大部分晚上的时光;在男生 宿舍楼前对着墙壁练习打网球;圣诞节的晚上沿街叫卖气球;中午一下课 就拿着空饭盆往食堂飞奔;跟认识和不认识的朋友吃饭都很豪爽地把一 大杯啤酒干掉;最擅长负重爬山;最热衷去人迹罕至最好是荒无人烟的地 方旅行;夏季的傍晚骑四十分钟自行车去上两个小时的新东方 GRE,在课 上开小差;常常写短篇小说可是从来没有发表过;在户外用品店流连忘返 好像小孩子去冰激凌店一样;用瑞士军刀削苹果吃;在户外用小气炉煮面 条加午餐肉——的我。七年了,很多时候,我以为我混淆了远方和近处的 界限,事实是,任何远方,在你到达之后都成为了近处。
所以,七年前的我,当我说这句话时正在追寻“远方”的我,到如今本 身已经成为“远方”,而且是无法到达的远方:我们都可以追寻未来,可是 谁能让时光倒转呢?
2009 年元月纽约 Astor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