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格布醒来是早上 5 点左右。几个青海人已经坐在屋子一角吃早点 了,该宗也把粥煮好。我在睡袋里摸到自己身上的几个红疙瘩,心想,还是 遭到跳蚤的袭击了。

我们比青海人先出发,走过一条小溪,便到了村外。昨天看见很多村 里人背了很大的塑料桶,用一根带子勒在额头上,到溪边打水。溪水清冽, 可是早上我们经过的时候,却发现溪水完全干涸了。路在小溪那头,在银色的月光下闪闪发亮。我们沿着一条上坡的路走不多会儿,回望沉寂的格 布村,看见三个黑影从路上慢慢向前移动,料想便是那三个青海人。

虽然背着很重的行李,青海人体格健魄,步伐仍然非常沉稳。而我在 几天的行程中明显体力不断下降。不多一会儿已然被他们赶上。不过他们 是要往瓦布方向走,跟我们的不是一条路线。我们今天的目的地是一个叫 做拉的的小村。

一路无话。我已经感觉到自己体力的衰竭。还有至少两天的路程,我 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到什么时候——然而除了坚持到底,我已经无任何退 路。我们今天要翻越一个 4,300 米左右的垭口,我不住地问该宗那个垭口 在哪座山上,该宗一会儿指这座山,一会儿指那座山,我被搞得彻底精疲 力竭,终于住了口,再也不跟他说一句话。

快到垭口的时候,山体已经变得很荒凉,除了青灰色的砂砾和灌木, 几乎没有其他任何植被。该宗指着路边不远处一座石头砌的屋子说,那是 翻越垭口之前唯一的水源,我们只能在那里打尖了。

屋子里铺满树叶,墙角一堆火,尚未熄灭,可能是崩达的藏民留下 的——我可能再也赶不上他们了。一小段木水渠从山体里引出一道泉水。 我们正在屋子里生火烧水。却听见屋外传来几个女孩子“叽叽喳喳”的说 话声。尽管很好奇,我坐在一截木桩上喘气,连站起来去门边看看的力气 都没有——我想还是省点力气翻越垭口吧。

说话声却渐渐近了。三个非常年轻的女孩渐次进了石屋。大的不过十 七、八岁,小的才十五岁。最小的那个姑娘戴了一顶白色的帽子,身上仅穿 了一件白色毛衣,外罩紫色坎肩。她头发长长的,牙齿晶莹剔透,眉眼细 长,皮肤被高原的阳光晒得黝黑,非常俏丽。几个女孩子说她们是阿丙村 的,进来就兀自提了我们的水泡方便面,一面跟该宗开玩笑,“阿毋,阿毋”

(这是藏语对男子的通称)不断。女孩子们的声音都很亮,屋子里便多了许多生趣。我们吃完了饭,一起出发。临走的时候,那最小的女孩拿出青稞酒 让我喝一口:“喝了这个暖和,而且有力气。”

在垭口处我们挂了经幡,然后便是一路陡降。几个女孩子走不多久便 放开嗓子唱起歌来,都是节奏明快的藏族歌曲。她们听说了斯里德姆的名 字,就开始唱“斯里德姆阿恰阿恰......”,原来斯里德姆的名字正好是一首 歌的开始。她们也缠着该宗要他唱歌。该宗笑嘻嘻地执拗不过(我怀疑他 其实打心眼里是想唱歌的),就唱“青藏高原”,几个女孩子一听,也跟着唱 起来。歌声嘹亮,气势磅礴,在雪山环抱的丛林里,的确非常适合。女孩子 们也要我唱歌,我想了半天,想唱蔡琴的“恰似你的温柔”,觉得不适合;周 杰伦的歌就更不适合啦,而且我也记不住歌词;水木年华的也显得单薄 ......想来想去,发现自己的节目单里竟然找不到一首适合的歌曲,只好一 再推委,让女孩子们失望了一小会儿。不过她们立刻又找到了自己的歌 曲,一路大步流星地向前,一路唱着走了。

我觉得跟她们一起走非常愉快,该宗想必也喜欢这样热闹。我有时候 觉得对不住该宗,因为我已经没有力气跟他说话,他就一直很郁闷地跟在 斯里德姆后面,每隔几分钟叫一声“斯里德姆”,或者咕哝一下前方我们要 经过的地方的名字,比如“拉的”,“说拉垭口”,“梅里水”等等。我猜该宗一 定觉得我枯燥无比。我现在满脑子都是如何把这条路走完,对于任何精神 需求都无暇顾及了。

可惜那些女孩子像小山雀一样灵活地在下山的石头上蹦蹦跳跳,不 多会儿就消失在密林之中,只听见“阿恰阿恰”的歌声渐渐远了。

路上又只剩了我,该宗和斯里德姆。到下午五点过的时候,我们终于 从垭口下到了江边。该宗告诉我那是雅鲁藏布江,我开始信以为真,后来 看了地图,才发现雅鲁藏布江早在经过察隅县境内就拐弯到印度去了。所 以实际上这应当仍然是怒江,或者怒江的支流。

江对面可以看见一座很小的寺庙,寺庙一边有一座白塔,一边是大片 开垦过的田地,不过这时节却一个人都没有。我在过江之前看了看随身带 的游记,发现这个地方叫“夺库”,从此地到拉的还需要走三个小时路,而 且都是很陡的上坡,顿时斗志全无,对该宗说,今天无论如何也到不了拉 的了,就在夺库歇息吧。

夺库,2004

过了一座跟格布桥差不多的木桥,便到了寺庙跟前。那里却已经炊烟 袅袅,原来那几个女孩子早就在那里打尖烧茶,准备今晚也宿在这里。看 见我们过来,非常热情地打招呼,而且把打好的酥油茶端给我喝。她们随 身带了油炸的干粮,也悉数捧出来让我和该宗吃。我又累又饿,也顾不了 客气了。

寺庙大门紧闭,我把随身带的棉花放在门槛上,趴在门缝上使劲往里 看,可惜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楚。大门外有一个宽阔的前廊,一头竖了 一个很大的蒙着牛皮的转经筒,上面什么也没有写;另一头散乱地堆放了 很多厚重的袋子,好像装的是水泥,昆明某厂生产的。我先对着大转经筒 拜了拜,然后出来绕着寺庙转圈。那几个女孩子见我这样熟练,都显得很 惊讶,不过很高兴地跟我一起转。

寺庙的厨房也紧闭,几头牦牛安安静静地在旁边的地里找东西吃,间 或抬起头来看看我们这几个闯入者。每当它们走进斯里德姆的时候,该宗 就跳起来用石头把它们赶开。

傍晚的时候几个女孩子去江边洗脸,洗完回来把酥油抹在脸上,显得 皮肤亮晶晶的。我们再次烧了水,美美地洗了个热水脚。该宗虽然对洗脸 满不在乎,对洗脚还是很重视的。

睡觉的时候我和那三个女孩子睡在水泥袋子前的空地上。该宗被挤 到了另一头。前廊的门槛很高,牦牛们都跨不进来。那些女孩子精神出奇 地好,不住说话大笑,好不容易才渐渐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