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9月15日是中秋节。

是晚纽约皓月当空,皎洁无比。中国此时已经是红日当中了,除了追忆苏轼当年写“千里共婵娟”时对“时差”这一概念毫无知晓外,并没有生出很多别的感慨。

手边恰巧有《纳兰词全编笺注》(湖南文艺出版社2011年版),想翻翻跟月亮有关的词,结果事与愿违,偏偏翻到一首写小女子闺怨的《醉桃源》:

斜风细雨正霏霏,画帘拖地垂。屏山几曲篆香微,闲亭柳絮飞。        新绿密,乱红稀,乳莺残日啼。余寒欲透金缕衣,落花郎未归。

一首词中“霏霏”与“落花”同时出现的,纳兰的《醉桃源》是我看到的第一首。“落花”是上大学的时候最初流行起网名的时候想到的。当时刚跟中学时代最好的朋友游南京雨花台返京,尚留连在“高僧讲佛,树木花草为之动容,落花如雨”的意境里,所以想起“落花”为网名,又顾虑过于直白,绞尽脑汁想了个“fallingflower”,缩写是FF,算是折衷。那时拼音输入还用“微软”,偶然敲进去FF,便跳出来“霏霏”。《诗经Ÿ.小雅Ÿ.采薇》里有这样的句子: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只觉得这样的句子虽然有些伤感,确是很美,便保留了“霏霏”的名字,多年来再也没变过。

最近在纽约跟一位友人吃午饭,席间获赠亲手所书“回文”:

“轻烟翠柳新归燕,细雨红窗暗落花。”

当时惊呼“您怎么能写出‘落花’二字赠我?”现在品来,“细雨”当中,也有“霏霏”之意了。

今日看到“落花郎未归”,更是暗暗惊心:不经意的巧合,却又似命运使然。当年信手所拈的字号,冥冥之中真的暗示了某种命运。无知的自己,以为经历万千, 走得很远,只等有一天,在某个中秋月圆的夜晚,故国千里,被纳兰的词提醒。

三毛的一首诗此时也浮现出来,好像一直在我的记忆里,从未离去:

记得当时年纪小

你爱谈天我爱笑

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

风在树梢鸟在叫

不知怎么睡着了

梦里花落知多少

或许从某一时刻起,我就永远定格在那个春日的梦里了。美到至高至深处,正是那落花瞬间:那花瓣仍饱含生命,那缤纷是最后的辉煌——那凋零与随之而来的谢幕亦是辉煌的一部分。

2016年9月15日于纽约Astor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