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初的纽约,空气中饱含秋的气息,8月中旬的酷热显得特别遥远。骑车经过Astoria——曾经是希腊人在纽约聚居的街区——的公园,树叶有一半竟然已经发黄,零落飘零的也不少了。

Astoria如今很难说还是以希腊移民为主。8年前我刚搬入的时候,Astoria,特别是我居住的这个以Ditmars 大街为核心最北边的街区,仍然保留了相当的希腊气息:Ditmars上好几个家庭经营的希腊糕点店,首饰店,几个以海鲜为主的希腊餐馆特别显眼——特别是Taverna Kyclades,从中午到晚上都有长长的队伍等候。如今的Astoria,因为大量年轻工薪族的涌入,房价飞涨,家庭式经营的传统商店几乎销声匿迹,新潮的酒吧和各式餐馆——日本拉面,专门出售新颖散啤的小酒馆,墨西哥菜,澳大利亚菜(菜谱上居然有袋鼠肉!),甚至带点神秘色彩的Speakeasy酒吧(两个星期以前刚开始营业)——几乎将Ditmars街道上的店面全翻了个。只有Taverna Kyclades多年以来一直不动声色地保持它的热度——菜谱没怎么变过:黄瓜配希腊酸奶,烤鱿鱼,希腊沙拉是我必点的头抬,主菜当然要么是煎烤扇贝,要么是当日烤鱼(常常是Black Sea Bass) ;餐馆的装饰多年来也一直保持一致:除了室内的座位,只要天气好,人行道和餐馆外的棚子里便坐满了慕名而来的食客。餐馆和棚子的外墙上涂着一贯的壁画:依山而建鳞次栉比的圆顶希腊式房屋,面对蔚蓝的大海,海里点缀着点点白帆。

在Astoria居住8年之后,我终于在这个夏天去了真正的希腊——克里特岛,Cyclades小岛群当中的Santorini,最后蜻蜓点水一般地从雅典匆匆而过。 在克里特岛和Santorini,我们去了很多Tavern——依海而设的休闲餐厅,一定有一边面对平静的地中海,深蓝的海水无边无际的荡漾,在炙热的(正午的时候可是残酷)的烈日下闪烁迷人的点点光芒;偶尔会有洁白的船只经过,大大小小的,有帆的没帆的,像鸟在天空划出一道洁白的痕迹,悄无声息的,安详的;远处是百万年前形成的火山小岛,提醒着人们这颗星球上不可思议的变迁……这样的Tavern,大多设在透明的浅色塑料棚里,或者荫翳蔽日的大树底下(这样的大树在植被缺乏的小岛上特别难得!我也只在Rythemno见到过),以让顾客躲避强烈的地中海阳光的直射。即使这样,坐在Tavern里仍不可避免地感到干燥灼人的热浪,在手中清冽的白葡萄酒和眼前让人沉醉的海水之间滚动。

我想,在纽约重构遥远的地中海深处的家园, Taverna Kyclades 可能已经做到最好了: 除了墙上的壁画,餐馆外透明的塑料棚,洁白的桌布和蔚蓝的餐桌,与地中海的taverna一样的白色餐具,黄铜或者镀铜的平底敞口乘酒器,地中海风味的菜肴……有多少细节是在某种特定的环境,因某种特定的原因不动声色的形成,在另一时空呈现,成为某种遥远家园的呼应(对于来自小岛的希腊人),或异域风情的新体验(对于从未去过希腊小岛的食客)。

在十天希腊之行的最后,饶是对tavern们情有独钟,我们还是经不住对中国菜的(强烈!)思念,从Santorini坐了5个小时的快船到达雅典之后,直奔“大众点评”上的一家人气中餐馆:一盘蒜炒青菜和水煮鱼让我们大快朵颐。

地中海迷人的tarvern们迅速变成回忆, 甚至快过马不停蹄的国际航班和纽约的生活节奏。我重新回到了Astoria,似乎就在须臾之间 。每日经过Taverna Kyclades——若我驻足停留片刻,看着墙上的壁画,差不多就能看到那海水会轻轻地翻动起来,小小的帆船拖着一道长长的白色水迹,在食客们攒动的人头之间划过……

2016年9月3日星期六, Astoria, New Yor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