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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道西东:亲爱的孩子,我想带你去看世界(三)

申展Shenzhan

此文发表于微信公众号“说道西东”

纽约大都会博物馆入口大厅

纽约大都会博物馆入口大厅

简介:“Before the beautiful—no, not really before but within the beautiful—the whole person
quivers. He not only 'finds' the beautiful moving; rather, he experiences himself as being moved and possessed by it.” 二十世纪最著名的天主教神学家,瑞士人Hans Urs von Balthasar (1905-1988)在《上帝的荣光》(The Glory of the Lord)里写的这句话后来广为流传:“在美面前——不,不是‘面前’,而是‘其中’——整个人都在颤抖。他不是‘发现’美的动人,而是亲身经历被美所感动,并为之所攫取。”

孩子,纽约站的最后一章,咱们去大都会艺术博物馆,一起迷失在美之中。

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的英文是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在纽约,简称“the Met”。

这座始建于1870年的博物馆一开始在纽约下城靠近华尔街的地方,后来几经搬迁和扩建,终于成为现在这样一座恢宏的复古哥特式建筑,庄严地坐落在第五大道边,与中央公园毗邻。“大都会” 的主要入口高高地端坐在几十级之上,俯瞰台阶上休息的游客,散布在下面小广场上的各种杂耍艺人,纪念品小贩,热狗餐车,以及第五大道上川流不息的车辆。

孩子,我挑这个六月初周日的下午来“大都会”,是想带你看一场特别的展览。

绕过一层大厅正中摆放的白里透红的粉嫩的樱花——顺便说一句:在一层大厅摆放当季鲜花这个传统始自Llia Archeson Wallace,《读者》的创始人之一,也是“大都会”最重要的捐赠者,埃及馆正是以她命名的——通往二层的大楼梯旁有两条狭长的通道,这里是拜占庭帝国(Byzantine Empire)的开始:公元330年,罗马帝国的康斯坦丁大帝定都Constantinople(康斯坦丁堡,今天的伊斯坦布尔),确定基督教为国教,正式开始了跨越千年的拜占庭帝国,直至1453年被伊斯兰文明的奥特曼帝国(Ottoman Empire)取代。在这里,刻着十字架和基督的公元500年的金杯,貌似平实却极尽繁复的1700年前的马赛克拼图,镶着纯金的煜煜生辉的千年紫水晶耳环都在诉说着这个跨越亚洲与欧洲,交汇希腊与拉丁世界,触摸中亚的波斯文明,并与东方帝国遥相呼应的拜占庭帝国的奢华。

拜占庭时代的马赛克壁画与手持卷轴的大理石半身女像,约公元300晚期至400年早期

拜占庭时代的马赛克壁画与手持卷轴的大理石半身女像,约公元300晚期至400年早期

今天,你更可以看到,在通道正中高高竖起的立架上,优雅地立着五个真人大小的模特:一排是意大利时装设计师Dolce & Gabbana 2013-14秋冬晚装,其繁复而细密的马赛克设计,正与拜占庭时代遗留的马赛克艺术辉映;一排是Giann Versace1997-98秋冬高级时装定制,每一件闪烁着金色的光芒的晚装,背负象征耶稣基督的十字架设计,仿佛是千年之后拜占庭金杯的重现。

你或许跟我一样惊讶,根本就忘了,这些迷人的、耀眼的、珠光宝气的时装,原来是置身在千年之前拜占庭帝国的余晖里。和周围许多游客一样,我们忘情地仰着头,徘徊在高高在上的模特脚下,不知所措地随人流往前走,无暇顾及真正的拜占庭艺术——谁还有时间停下脚步,细细阅读艺术品旁的说明呢?

左:Dolce & Gabbana 2013-14 秋冬晚装; 右: Giann Versace 1997-98 秋冬高级时装定制

左:Dolce & Gabbana 2013-14 秋冬晚装; 右: Giann Versace 1997-98 秋冬高级时装定制

或许我们会这样随着人群,端详法国设计师Jean-Paul Gaultier 2007年春夏季高级时装定制EX-VOTO(意为“from the vow made”, “来自所许之愿“——申展译),短暂驻足于意大利设计师RiccardoTisci 2015年为圣母像Madonna 设计的华丽礼服,最终来到中世纪雕塑馆——拜占庭帝国的辉煌渐渐淡去,整个欧洲笼罩在中世纪的黑暗当中:文艺复兴的自由与生命力仍在孕育之中,展厅中怀抱耶稣的圣母玛丽,表情凝重的受难圣徒,高高的穹顶之下狭小的哥特式窗户投下的昏暗的光线,似乎都在传达中世纪的严肃、刻板和森严。

今天,你首先看到的是英国设计师Alexander McQueen 1999春夏高级时装定制的晚装: 夸张的及地长裙,黑丝紧束的上身和腰身似乎与中世纪的严肃与禁锢呼应,然而模特俏皮的发型,前面开衩的蕾丝和紧身的皮长裤,又让她充满反叛与张力。她瘦削而苍白的脸颊毫无表情,看上去紧闭双眼,似乎在逃避一切询问——特别是她面前无数手机/摄像机的询问。

Alexander McQueen 1999 春夏高级时装定制晚装在”Heavenly Bodies” 展厅

Alexander McQueen 1999 春夏高级时装定制晚装在”Heavenly Bodies” 展厅

远远的在她身后,是这个特殊展览的中心:由英国设计师John Galliano为法国Dior 2000-01秋冬高级时装定制设计的晚装: 华美绝伦的束腰袭地长袍,表面布满精美的由真丝、金线、各色水晶织就的巴洛克风格的繁复图案,在灯光下闪烁着含蓄而庄重的光华——与之相配的“mitre”,只有大主教和教皇才能佩戴的礼帽,与长袍一样的质地与风格,更增加了他至高无上的气度。从他身后回头仰望,视线正好落在对面高墙之上云端之中的中世纪耶稣基督壁画——一排女模身着由Jean-Paul Gaultier设计的一模一样的肃穆白色简易礼服,仿佛隐没了翅膀的天使,跟耶稣一样从云端审视。长袍后摆下方,绣着一排小字“Dieu est mon Maitre”(上帝我主)。

Heavenly Bodies; Dior 2000-01 秋冬高级时装定制

Heavenly Bodies; Dior 2000-01 秋冬高级时装定制

显而易见,这些精心布置的当代时装设计大师与天主教的对话正是这场特殊展览——“Heavenly Bodies:Fashion and the Catholic Imagination” (天堂的形体:时装与天主教想象)——的中心,其用意策展人英国人Andrew Bolton一言以蔽之:

“……This exhibition explores how the Catholic imagination has shaped the creativity of designers and how it is conveyed through their narrative impulses.” (……展览探寻天主教的想象如何为设计师的创造力提供原型,并通过他们的叙述欲望表达出来。)

这是恒久的艺术还是变幻的时尚?

这样一个展览,自然在让人惊叹之余,提出许多问题: 当代时装设计大师的名作与天主教历史上提供的艺术形象除了直接的形似,还有什么更深层次的联系吗?是宗教发展出的艺术通过”美”的震撼让信徒皈依,还是经典的时装设计籍由对”美”的当代阐释与演绎,在宗教式微的过去一两百年中,成就其了近乎神圣的地位?每一个入选的设计师,多少都与天主教有联系,他们为什么要选择宗教作为原型?这是虔诚还是反叛?
……
不论展览招来的是热情的赞美还是辛辣的批判,它毫无疑问让 “大都会”平时寥落的中世纪馆挤满了各种年龄,各个国家,不同宗教信仰(包括无神论者,譬如我)的观众,每个人流连忘返,当然为精美的时装所吸引,可谁又能否认,展览给人们的心灵自觉不自觉带来的冲击呢?

圣母与圣婴像及远处的Madonna 婚纱礼服(Dior 2005 -06 秋冬时装定制)

圣母与圣婴像及远处的Madonna 婚纱礼服(Dior 2005 -06 秋冬时装定制)

走进”大都会”之前,或许你早已听说过它闻名遐迩的浩瀚收藏,来自埃及、罗马、欧洲、亚洲、伊斯兰世界......我们的时间当然是有限的,你可以在”大都会”里----甚至推而广之,在任何一个博物馆里----找到属于你自己的故事吗?Andrew Bolton在中世纪馆里看到了宗教与时尚的对话----并非人人都是”大都会”的策展人,但是人人都有可能发现美,被美攫取,并以自己的方式表达自己与美与的联系。

我想,就我们而言,保持一颗感受美的心灵,并找到自己的语言表达出来,与被冠以“艺术家”,或者“设计师”的称号相比,也许更重要。毕竟,我们每一个人的人生,是不是一场充满体验的艺术,并非是某些称号能够决定的。

2018年6月13日于荣昌,中国

 

入埃及记(二): 共同探寻最古老的文明

申展Shenzhan

This article has an English version: Entering Egypt:Exploring the oldest civilizations together

埃及王后头像残片,第十八王朝, 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摄影:申展

埃及王后头像残片,第十八王朝, 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

摄影:申展

我想用两个星期的时间去埃及和伦敦(具体时间待定)。如果你和你的家人正好也打算在未来几个月内去其中一个地方,或者都去,你想在旅程的某个地方相会,一起活动,或者一起旅行吗?

乍看上去这个想法有点疯狂。

最近这几个月, 我大量的业余时间都用来学习古埃及文明了。住在纽约,我有幸可以随意参观纽约大都会博物馆,那里有世界上最大的埃及馆之一。作为中国人,我总是对中国源远流长的历史非常自豪,毕竟我们的文字记录从商代(公元前1600年)的甲骨文就开始了。大都会博物馆三十多万件埃及藏品则大多在新石器时代(7000年前)到公元前332年(那一年亚历山大大帝征服了埃及)之间的,而埃及第一件刻有象形文字的Narmer 石板(现存开罗国家博物馆),早在公元前3100年,或许更早,就出现了。这个发现让我很惊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以前没有这样特意比较过):中国最早有记录的朝代,夏朝(公元前2100 - 1600年),已经比Narmer 石板晚了一千多年。在夏朝刚刚兴起的时候,埃及已经快到中王朝时代(公元前2050 - 1710年)了,古王朝时代(公元前2686-2134年)和更早的一些不知名的朝代早已兴起又覆灭了。

埃及Narmer石板,公元前3100,开罗博物馆图片来源:未知

埃及Narmer石板,公元前3100,开罗博物馆

图片来源:未知

我就这样一头扎进了对埃及文明的学习中 (学习来源主要是维基百科,Khan Academy,Youtube,以及大都会博物馆的Heilbrunn艺术史编年),而且很自然地把伟大的埃及文明与我们的中国文明进行比较,只为一个很简单的问题:当古埃及人公元前3100年忙着制作Narmer石板,在公元前2280年的古王朝忙着修建大金字塔,在地球上其他地方几乎根本就没有人存在的时候就制造了大量让人叹为观止的建筑、雕塑、塑像、首饰、器皿、装饰品、容器等等,我们中国的祖先留下了什么呢?这个问题让我不得不把对中国历史的关注主要放在公元前221年秦始皇合并战国七雄,建立了一个统一的帝国以前。能与埃及文明相比较的中国王朝只有古老的夏、商、周这些朝代,甚至得追溯到更古老的红山、良渚和马家窑文化。这些文化在有记载的朝代两千多年之前就存在了,那时候正好更古埃及的王朝0年代相当(嗯,的确古老得不像样啦……)

当然,学无止境,看看那些埃及学专家们穷尽毕生研究古埃及就知道了。为了这个旅行我愿意多学习,但也不是要立志自学成才做个埃及学家。我的求知欲其实来自两点,第一点还跟埃及一点关系都没有:

  1. 在如今轻易可得的海量信息面前,如何建构有意义的故事?用大都会博物馆三十多万件埃及藏品做个小实验。这个问题表面上问的是方法,答案却极具哲学意味;

  2. 我的确从小就对古埃及文明很着迷(还记得《尼罗河女儿》吗?),所以也确实想在文化历史层面合理地理解这个伟大的文明。

所以狗年伊始,二月一个周六的早上,我在纽约Astoria的寓所的厨房里,正准备喝第一杯咖啡, 这个疯狂的想法突然降临:

为什么不去埃及(原因显而易见)和伦敦(因为大英历史博物馆的埃及馆藏是最好的,包括Rosetta Stone)呢?如果我要去这些地方,为何不在朋友,或者朋友的朋友中看看,有没有人的兴趣和时间正好合适,可以在埃及或/和伦敦相会呢?

当然这不仅仅是回望消失的古老文明之旅,跟我们现在的生活毫不相干。在开罗、伦敦和纽约(这个名单当然可以很长)的博物馆保存并陈列的古埃及的废墟、记录和物件,跟所有呈现在我们面前穿越时空的物件一样,仍对我们今天的生活有意想不到的启发,关于如何理解生存,如何认识自然和宇宙,以及如何联系今生与来世。

大部分古埃及的物件都来自墓葬,关于来世的话题自然不可逾越——那是古埃及人如何与死亡达成和解。我在某个周末读到了关于这一话题最有启发性的文章,摘自William C. Hayes1946年为大都会埃及馆撰写的专著《埃及的权杖》(The Scepter of Egypt)。Hayes是一位美国埃及学家,毕业于普林斯顿大学, 一生大部分都与大都会博物馆有关:他最开始是大都会博物馆埃及探险队的成员,1950年后成为大都会埃及馆馆长直至去世。

在“古埃及宗教和丧葬信仰”一章中,Hayes解释古埃及人如何理解“人的存在” :肉体之外,还有五个不朽的元素:名字,即身份;影子,代表了保护的法力;“ba”,灵气,或灵魂;“ku”,可能指特质或品质;以及“akh”,来世的超法力。

Hayes进一步写到:

“死后精神(指五个不朽元素中的3个精神性的元素: “ba”, “ku”和“akh”——申展注)从肉体释放,得以自由游荡。不过……(略去数句)埃及人认为精神最终需要存在于一个可见可感的形体之内。自然肉体是最理想的。所以, 从很早开始,埃及人孜孜以求保护死者肉体不分解……为了与肉体分解的自然过程抗衡,埃及人从第二王朝(嗯,那就是差不多公元前2900 - 2650年——申展注)就开始研究如何制作木乃伊,从最初用盐防腐,到后来的繁复的木乃伊制作过程。为了让肉体免受邪恶神灵的诅咒,不被自然力量的破坏,也不会遭到无所不在的盗墓贼的毒手,埃及人在肉身上书写有神力的文字,将其放置于坚实的木棺或者石椁之中,并将其深埋于巨大的墓碑(如金字塔——申展注)之下,通向墓室的通道被巨石堵塞,或者深藏在(国王山谷——申展注)西边悬崖的隐秘处。”

如今各处博物馆收藏的埃及法老的巨型雕塑,神像,刻满象形文字的石板,极尽装饰的棺材和木乃伊,等等,都在讲述古埃及人在几千年里与死亡的自然力斗争的故事。在今天的参观者看来,这些物件代表着艺术、历史、远古的科技……对于古埃及人来说,这是他们为确保“存在不死”,与肉身的物理局限之间几千年抗衡的信物——它们代表的是“肉体可以覆灭但是存在永生”这一信仰本身。

站在这些古埃及人的创造面前,面对他们为法老、王族和贵族之家表现出的复杂的技术、对各种材料处置的高超工艺、以及精湛艺术表现力,除了惊叹,甚至困惑,我们,今天的参观者,仍然面对古埃及人几千年前面临的同样问题:

如何面对此生?如何与来世达成和解?

我们仍然在寻找这些问题的答案吗?古埃及人曾在这个世界上生存过,他们五千年前遗留下来的物件仍然在讲述他们对于这些问题的回答。我相信这些问题不只是给古人的。然而, 即使有今天的科技,以及对物质世界的理解,我们能给几千年后的人(如果几千年后还有人的话)留下什么, 让他们知道我们提过什么问题,而我们的答案又是什么。

而且我也怀疑,作为人类, 在过去的几千年里, 究竟又进步多少?或许,比起古埃及人,今天的我们更困惑,而失落。

作为旅行者的我:

我生于重庆,在北京和纽约求学,精通中英双语,是个热爱世界的旅行者,终身学习者,作家和教育者。我在北美、欧洲和亚洲多次旅行,有时独自一人,有时跟家人朋友一起。每次旅行我会自己研究计划,不会很奢侈,但是安全,有趣,并且对有特别的意义。我相信到了一个新地方,除了体验有趣的文化,人,美食,美酒,音乐,艺术等等,求知的欲望能让每次行程更丰富。

感受不同的人和文化,满足求知,并在旅途中成长。

这是我对旅行的基本念想。

希望旅途有伴,分享所学、所思和所经历的一切。

注:我不是旅行社。

纽约Astor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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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埃及记(一):公主的水罐

近处:2018年3月18日

申展 Shenzhan

“近处 ”是对某段时间某些生活点滴的回顾。

“近处” has an English version THE LOG.

Untitled, Oskar Fischinger, 1942

Untitled, Oskar Fischinger, 1942

读纽约时报的霍金讣文

“史蒂芬 . 霍金去世,享年76岁; 他的思想仍在宇宙翱翔”。—— Dennis Overbye,《纽约时报》

在这篇首发于2018年3月14日的讣文中, 有一段谈量子定理的——这个霍金最伟大的发现在哲学层面也对我颇有启发:

“根据量子定理,黑洞附近的空间会挤满 “虚拟” 粒子,它们闪电般的突然出现,以 “粒子-反粒子” 的序列成对排列 ——跟负电子及其对立面,不老实的正电子一样——其能量正是源自黑洞的强引力场。

然后它们会汇合,相互抵消,闪电般地释放能量,作为短暂存在的付出。但是,如果这对粒子中的一个掉入黑洞,另一个则可能获得自由,变成真正的存在。从表面上就好像它们来自黑洞,并携带其能量一样。”

现在已经普遍认同,在我们的宇宙中存在无数的黑洞 ,在黑洞里面和附近,世界会变得很奇怪。霍金在自己的博士论文中则进一步推论我们的宇宙也起源于黑洞。所以, 按照这个逻辑——如果我还没有错得太离谱的话——宇宙间的万物,包括人类自身,由可以最终被分解成最细小的量子粒子构成,之所以能以我们现在所知的方式存在,是因为“另一半”掉入了黑洞之中。我们所感知的能量,来自于那些得以自由释放并逃离黑洞的粒子——黑洞里则是它们的另一半。

所以在某种意义上,死亡是真正的回归,不仅是哲学或宗教上的(霍金本人不相信上帝),也是物理学和宇宙学意义上的:粒子与它们的另一半汇合,并在这一过程中互相抵消,归于虚无。

也许这也有助于解释,我们人类,作为可以思考并感知的生命,永远无法停止对“平衡”或“回归”的追求——因为构成我们的粒子,起源于最本原的缺失。

我也有种直觉:霍金应该会很喜欢道家。

于纽约Astoria

 

入埃及记(一):公主的水罐

申展Shenzhan

Magical Water Jar of SithathoryunetDynasty 12, Reign of Senwosret II - Amenemhat III (ca. 1887 - 1813 B.C.)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 New York

Magical Water Jar of Sithathoryunet

Dynasty 12, Reign of Senwosret II - Amenemhat III (ca. 1887 - 1813 B.C.)

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 New York

我到过纽约大都会博物馆埃及馆很多次,有时候是跟朋友一起,有时候是独自一人。

埃及馆在大都会博物馆一层,从博物馆位于纽约第五大道和82街高高在上的入口进去,往右便可看到一尊高大威严的三千多年前的埃及法老雕塑,面对脚下密密麻麻涌动的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却也无可奈何。法老背后是两个博物馆售票点,售票点之后便是埃及馆的入口了。

这个享誉世界的埃及馆收藏了两万六千多件珍贵文物,上自30万年前的旧石器时代,下至公元四世纪罗马帝国统治下的埃及——这样海量的收藏与1906年建馆之时大都会博物馆董事会决定开始在埃及开展考古发掘当然直接相关。直到现在,大都会博物馆仍在埃及继续从事考古发掘——自然法律上的手续必须妥妥的,免得日后被质疑藏品的来历,想想都让大都会博物馆上上下下头疼。

虽然我去过埃及馆多次,面对如此众多的藏品,注意到这个水罐却还是第一次。它原本置放在Sithathoryunet公主的棺椁之后,现在则静静地立在Sithathoryunet公主展厅的一角,与四个公主内脏罐(canopic jars)相对,并没有特别突出的位置。但它体积相对硕大,光洁的表面有大理石天然的美丽纹路,简洁的罐体没有其他装饰,只刻着一段用埃及象形文字书写的铭文:

Egy 44- Magical Jar of Sithathoryunet.jpeg

铭文英文翻译(来自大都会博物馆):
Princess Sithathoryunet, accept these your cool waters from the earth, which beget everything living and all things, for they are what this earth gives ----(this earth) that begets everything living and from which everything comes.

May you (Sithathoryunet) live through them and be restored through them. May you live and be restored this air that is from it. It shall beget you and you shall emerge alive through everything you might desire. May they be to your good.

铭文中文翻译 (来自申展):

“Sithathoryunet公主,请接受来自大地的清凉之水,它们由大地赠予,给予万物生命——(大地)孕育万物,乃万物之源。

保佑殿下(Sithathoryunet)生于兹,并重生于兹。保佑殿下因兹得获生之气息,并因兹重获生之气息。它将孕育殿下,给予殿下新生,诸事如殿下所愿。愿福佑殿下。”

博物馆的简介称这个水罐为“Sithathoryunet公主的神奇的水罐”,被刻意设计得夸张些,并用大理石建造,以保证公主在死后永远有水供应。

隔着玻璃柜看这个三千七百多年前的水罐,感受到一种亘古的对大地,水和生命的崇敬。也许这三千七百多年间人类真的遗失太多了——特别是对生命源起本身的尊敬。无此尊敬,一切皆浮于世,永无轮回。

感慨完了,来说说这位Sithathoryunet公主。她生活在公元前1887-1813年(七十多岁在当时应该算高寿了吧?),中古埃及第十二王朝Senworsret二世与Amenemhat三世统治之间,——插嘴简要说说埃及历史:一位公元前三世纪的埃及历史学家Manetho将公元前四千多年前到公元前332年的埃及划分为31个王朝,这些王朝又被分成前王朝和早期王朝时期、古王朝、第一间隔时期、中古王朝、第二间隔期、新王朝、第三间隔期和后王朝,再后就是公元前332年被亚历山大大帝征服,变成罗马帝国的一部分了。中国有记录的历史从夏代开始,是公元前2070到1600年。这位Sithathoryunet公主,要放在中国 时间轴上,只比大禹晚了不到两百年的时间。

然而公主墓中出土的首饰,代表了古埃及的最高水平,不仅当时世界上任何其他文明无法望其项背,现在来看,也难以置信的精美。比如这件现存于纽约大都会博物馆的胸饰项链,由四百多片黄金、玛瑙、天青石、绿松石以及石榴石等部件组成,是让色彩在近四千年的时间中穿流的真正杰作。

Pectoral and Necklace of SithathoryunetDynasty 12, reign of Senwosret II - Amenemhat III (ca. 1887 - 1813 B.C.)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 New York

Pectoral and Necklace of Sithathoryunet

Dynasty 12, reign of Senwosret II - Amenemhat III (ca. 1887 - 1813 B.C.)

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 New York

项链正中的主要部件富含象征:

绘图:申展, 2018

绘图:申展, 2018

合起来大概意思就是:太阳神保佑法老Senworsret二世统治长存。

太阳神未能保佑法老本人的统治(从公元前1887至1878年,还不到十年),但似乎在依然绚烂的色彩里,凝固了时间本身。这些曾经反射和吸收过三千七百多年前的光的黄金、玛瑙、天青石、绿松石和石榴石们,仍在反射如今的光和好奇如我辈的眼神。

公主的陵墓,在她下葬三千七百多年之后于1914年被两位英国的埃及考古学家William Flinders Petrie和Guy Brunton发现。 陵墓位于一个叫El-Lahun的地方,在开罗的西南方,靠近Fayum绿洲的入口,至今仍然沿用了同样的名字。

纽约 Astor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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