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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中美洲(三):Oaxaca与墨西哥城之旅——极简古代文明史

走进中美洲(三):Oaxaca与墨西哥城之旅——极简古代文明史

By Shenzhan/申展

Cover photo: 站在“太阳”金字塔顶,墨西哥San Juan Teotihucán, 2019年5月

This essay has an English version “Entering Mesoamerica (3) : Exploring Oaxaca and Mexico City - A VERY Brief Glance of the Ancient Civilizations.”

2019年5月24日,一个炎热而干燥的星期五,我去了Monte Albán:一个海拔超过1900米(6400英尺),高于Oaxaca城的古城遗址。M和我避开了在城里随处可见的旅行社,在闹哄哄的城南Rivera del Angel旅馆找到了一辆小巴车,坐了20多分钟就到了。我们手里拿着一本2007年的《孤独的星球》做向导,自西北角进入了古城。

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座始建于公元前500年的古城。南北各有一个大型的阶梯金字塔形建筑,南端的是 "主塔", 是遗址石建筑群中最大最高的。在主塔与北塔之间一是大片平地,中间散布着一些小的建筑群。穿过平地的时候,我们碰到了一群来此参观的学生,正在听他们的老师讲解地下的排水系统;几个兜售小手工艺的小贩;还有几只在路边晒太阳的小蜥蜴。这片平地据说是“中美洲球赛” *的赛场。这是一种公元前1200年起源的古老仪式运动(更多信息见"申展的THOUGHT BUBBLE")。如今的赛场被青草覆盖,场边只有一棵郁郁葱葱的大树提供阴翳,让游人们稍稍躲避酷热。成排的石头阶梯建筑很有气势地排列在赛场两边,料想应该是当年给显贵们观看比赛的看台,或者祭司的祭坛。附近有一个建筑被称作los Danzantes(舞者),因为里面发现了不少刻有舞者的壁画。这也是建筑群中唯一内部有雕刻的地方。

自南端“主塔”往北看,Monte Albán,Oaxaca,墨西哥,2019年5月

自南端“主塔”往北看,Monte Albán,Oaxaca,墨西哥,2019年5月

申展的THOUGHT BUBBLE:我对中美洲球赛特别好奇,可能因为第一次听说的缘故。考古学发现这类球赛具有极强的象征意义:球或许象征着太阳,赛场则象征天空。这种神圣的球类运动在中美洲文明(奥美克,玛雅,Zapotec,Mixtec等等)当中曾经很流行,因为在所有被发现的文明遗址中几乎都有类似的赛场。据推断,比赛很可能是在两个球队之间进行,围绕一个分量不轻的硬质橡胶球展开角逐。随着时间的推移,在不同的地区和时代,比赛的规则也有所改变,比方说晚近时代修建的赛场中间会有一个石圈,应该是用于”射门“。虽然球赛的目的和确切规则仍然是个迷,比赛毫无疑问具有很强的宗教性和象征意义。一些学者甚至声称有的部落通过比赛仲裁纠纷,以避免战争(太文明了!)此外,有一种称为 “犁” 的物件跟球赛也息息相关。这种 “犁” 制成青蛙或蟾蜍的形状,并雕刻繁复的神祇作为装饰图案。关于”犁”的用途也是众说纷纭,我觉得一个比较可信的说法是它只用于仪式:它看上去充满神秘的力量,不过很难想像任何人能戴着它奔跑角逐(或者躲避?)那个份量不轻的橡胶球!
一个赛球手,墨西哥Jalisco, 100 B.C. to 300 A.D., 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

一个赛球手,墨西哥Jalisco, 100 B.C. to 300 A.D., 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

蛙形犁,墨西哥古典Veracruz文明,六至八世纪,纽约大都会博物馆

蛙形犁,墨西哥古典Veracruz文明,六至八世纪,纽约大都会博物馆

Monte Albán几乎所有的建筑都是南北走向,只有一个在主塔前面的建筑例外——《孤独的星球》将其毫无特色地命名为”Edificio J” (建筑J)——它呈45度,据称是为了让祭司们观测天象,记录太阳运行的途径并推断四季的轮回。站在主塔顶端,我试图想像古代祭司们利用这个建筑为农业生产提供重要的指导。中美洲文明大多遵循太阳历,以360天为一个轮回,加上未命名的5天,构成一年365年的日历,以指导农业生产。另外还使用一个周期为260天的历法指导宗教仪式。这个思路跟中国的阴阳历真是不谋而合。

建筑J,Monte Albán,Oaxaca,墨西哥,2019年5月

建筑J,Monte Albán,Oaxaca,墨西哥,2019年5月

跟Oaxaca城不一样,Monte Albán 几乎没有殖民文化的痕迹。只有一尊Alfonso Caso (1896-1970)的浮雕给人们些许提醒。Caso被称之为“Monte Albán的发现者”,主持了1931年对该遗址的考古发掘。当时Monte Albán 自公元850年以来,已经被遗弃好几个世纪了。浮雕里的Caso戴着一副眼镜,穿着西式的衬衫和长裤,脚蹬一双高筒长靴,打扮很欧化。不过,他至少是个墨西哥人!

虽然在墨西哥的时间很短,我还是很明显地感受到这个国家的历史基本上被1521年一分为二:殖民前和殖民后时代。与很多跟西方文明接触的古老帝国(包括中国的清朝)命运一样,这一年Tenochtitlan,阿兹特克帝国的首都,现在的墨西哥城,被西班牙将军Hernan Cortes攻陷了。Cortes将军当年只带了不多的几艘战舰,600个士兵,几门并不总能发射炮弹却仍然威慑力十足的大炮,当地人从未见过的狗和马,等等。今天在Oaxaca和墨西哥城,殖民地的痕迹非常明显:西班牙语是主要使用的语言(墨西哥有68种或者更多当地语言,不过因为我连西班牙语也不懂,所以即使听到当地语言,也无法辨别);建筑大多是欧洲风格*(更多见"申展的 THOUGHT BUBBLE");人们基本上都信奉天主教。

申展的 THOUGHT BUBBLE:西班牙殖民者统治中美洲后重建了墨西哥城。在Porfirio Diaz(1876–1880, 1884–1911)长达31年执政总统期间,他刻意要把墨西哥城建成一个先进的现代都市,与巴黎或伦敦媲美,结果很多来自意大利和法国的建筑师在此留下了他们的作品。(又)一个炎热的下午,我坐在”Turi City Bus“(环城观光巴士)顶层游览它的老城区,也了解到大多数建筑、纪念碑和雕像都是Porfirio时代的产物。Oaxaca城一条主要的街道也是以这位总统的名字命名的——Porfirio在历史上仍然极富争议:他执政的时间显然太长,文化工程通常也很容招致批判。况且,他1911年被迫退位之后流亡去了法国。直到今天他的墓仍然在巴黎。

然而,这片土地上的古老文明可以追溯到公元前3500年,或者更早。可想而知,它的殖民史只是最近的历史而已。跟世界其他文明起源一样,在这里文明的发源也是首先集中在某些地区,随着货物贸易和人的迁徙交通,像Monte Albán这样的城市开始出现,并在某个文明时期发展到顶峰,成为其文化经济中心。随着文明的衰落消亡,这些城市最终被遗弃。与中国、古罗马和古埃及不一样,虽然中美洲的不同文明在宗教、历法、建筑等等方面相互影响,因而有相近和类似之处,但没有哪个统一了整个地区。“中美洲文明”这个词,只是为了方便西方学者研究而发明的概念。

西方历史学家一般把中美洲殖民前的历史分成几个主要阶段:古代期(公元前2600年及之前):此时考古发现已证明农业生产已经存在,以农业活动为主的定居生活已经出现;古典前期形成期(公元前2000年至公元250年):一些古老的文明兴起又衰落了,比如位于现在的墨西哥湾Veracruz和Tabasco地区的奥美克(Olmec,公元前1200年至公元前400年)文明,以巨大的头像和玉质面具著称。在南方,Oaxaca山谷的Zapotec人已经开始修建Monte Albán,这个过程将持续好几个世纪;古典时期(公元150年至900年):此时Zapotec文化继续发展,同时玛雅文明开始在墨西哥湾兴起,最终影响了包括现在墨西哥的Yucacatán,Quintana Roo,Campeche,Tabasco和Chiapas,以及危地马拉,Belize,厄瓜多尔和洪都拉斯等国在内的广大地区。在这个时代末期,好几个文明几乎在同一时期相继衰落。Monte Albán和Teotihuacán这样的城市,虽然盛极一时,也最终被遗弃;古典后时期(公元900年至1521年):此时玛雅和Zapotec已是强弩之末,而一些新的文明,比如阿兹特克逐渐兴起了。阿兹特克人来到墨西哥山谷时只是当时众多政治力量的中比较晚近的一支,不过在较量当中逐渐成为主导力量,并在15世纪建立了自己的帝国。要不是遇到了西班牙人并且被彻底灭亡,阿兹特克帝国很可能继续对墨西哥中部征服。

奥美克巨型头像,Xalapa人类学博物馆,墨西哥来源:TripAdvisor

奥美克巨型头像,Xalapa人类学博物馆,墨西哥

来源:TripAdvisor

玉制面具,墨西哥奥美克文明,公元前10-6世纪,纽约大都会博物馆

玉制面具,墨西哥奥美克文明,公元前10-6世纪,纽约大都会博物馆

这个极简中美洲史当然漏掉了很多重要的细节,人物,文明以及他们之间的复杂关系。不过,在游览Oaxaca的Monte Albán或墨西哥城附近的Teotihuacán这些古文明遗址的时候,这个粗线条的历史定位还是相当有用的。特别有启发意义的是,中美洲无数文明在被殖民前已经历了从兴起到消亡的整个轮回,他们智慧的遗迹却在几千年后,经历了无数战争、文明交替时的文化清洗,仍然保留了下来。

墨西哥城附近的Teotihuacán正如Oaxaca城边的Monte Albán一样,不过规模更大。2019年5月30日凌晨6点40,我从暂住的Cayoacán出发,打了一个UBER,换乘了两条地铁线,最后在墨西哥城汽车北站搭乘了一辆公共汽车,早上9点就赶到Teotihuacán的门口了。我自己也为能在墨西哥城这个超级大都市迅速摸清楚公交系统颇为得意。为了最大限度地利用参观的机会了解墨西哥古文明史,我在Teotihuacán门口设法雇到了一个英文向导Manuel。每次Manuel要开始讲解时,就会说”Hi,Lady!”(而不是像他带一般团队一样,以“Ladies and gentlemen”开场)。Teotihuacán,是阿兹特克人对这个古建筑群的称呼,意为“众神出生的地方”。它修建于公元前100年,在鼎盛时期,是美洲最大的城市,可能拥有超过25万人口。遗址内矗立着三座大金字塔,“月亮”,“太阳”,以及“羽毛蛇神” ,其排列位置与早于它2500年修建的埃及大金字塔一样,与猎户座最耀眼的三颗恒星的排列遥相呼应。有Manuel做向导可以听到很多古代科学、符号象征以及星象的很多故事。在导游结束的时候,我们站在“月亮”金字塔前的祭坛中心道别,我把所有的墨西哥元现金都给了他。Manuel走后我登上了“月亮”金字塔,可以一览无余地俯瞰正对遗址的主干道和两边的建筑群,以及周围的群山。攀登“太阳”金字塔是最艰苦的,因为它是Teotihuacán最高的建筑。我站在金字塔脚下仰望,它无数的台阶正像是通向天堂的遥遥无尽的天梯!随着日头渐高,光秃秃的金字塔上的温度也随之上升,它好像在提醒我阿兹特克人称其为“太阳”是不无道理的!

站在“太阳”金字塔上看“月亮金字塔及其面前的”死亡大道“,Teotehuacan,San Juan,墨西哥,2019年5月

站在“太阳”金字塔上看“月亮金字塔及其面前的”死亡大道“,Teotehuacan,San Juan,墨西哥,2019年5月

”太阳“金字塔,Teotehucan,San Juan,墨西哥,2019年5月

”太阳“金字塔,Teotehucan,San Juan,墨西哥,2019年5月

我热爱古代遗址。想着跟古人可能站在同一个地方,我感到莫名的激动,似乎相隔千年的能量,仍然以某种神秘的方式交织在一起。古代文明也让我肃然起敬。尽管它们早就消失了,它们所创造的伟大的建筑就在我眼前,向我——这个与他们从未谋面也不懂他们语言的人——讲述他们求索,以及他们对宇宙的理解。我不知道今天世上各种纷繁的文化,不论在各种媒体上多么热闹,有多少能够做到这样。

真的,我们的文明能留下什么,让千年之后的人们拜访,琢磨和崇拜呢?

Astoria, New York

2019年6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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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中美洲(二):Oaxaca与墨西哥城之旅——从街头到教堂

走进中美洲(二):Oaxaca与墨西哥城之旅——从街头到教堂

Shenzhan/申展

This essay has an English version ” Entering Mesoamerica (2) : Exploring Oaxaca and Mexico City - from the Street to the Church.”

封面图片:Carlos,Oaxaca,2019年5月

2019年5月23日早上9点,Carlos在圣多明戈天主教堂(Templo de Santo Domingo)附近一个安静的街角开始了4个小时的Oaxaca街道艺术自行车环城游。Carlos长得很帅气,个子瘦挑,在Oaxaca经营COYOTE Aventuras。他今天带的团人不多,总共就十来个:我和M来自纽约,其余的团员来自圣地亚哥。我们这一小群人聚在他面前,仔细听他讲解。

Carlos的讲解直接切入墨西哥最近的政治阴霾:政府腐败,反毒品行动在人们眼里更像是对自己人民的暴政和屠杀。他指着墙上一幅黑白墙报——一个墨西哥女人紧紧抱着一颗心脏,心脏周围的血管绕成数字“43”的字样,暗指2014年在跟Oaxaca毗邻的Guerrero州被政府谋杀的43名大学生。这样严肃沉重的政治话题对于我们这些一大早兴致勃勃的游客显得有点突兀——我在Aribnb民宿酒店刚刚享用了美味的Oaxaca传统早餐Tamale(蕉叶蒸玉米牛肉卷)——不过,壁画/墙报艺术在 “墨西哥革命”(1910-20)之后就成为了墨西哥的一种传统,旨在通过宣传旗帜鲜明的政治和社会主张团结民众。Diego Rivera (1886 - 1957) 的壁画至今仍在底特律艺术博物馆陈列,当然还有墨西哥城的Diego国家美术馆。基于这个起源,Carlos一大早这么“政治化”的开场也许是不可避免的吧。

街头艺术,Oaxaca,2019年5月

街头艺术,Oaxaca,2019年5月

有的壁画/墙报只有知情者才能看懂,比如Carlos的开场白。有的则色彩绚丽,细节精彩,极富艺术表现力,看一眼立刻就会被吸引。比如在Oaxaca中央城区旁边的Jalatlaco街区,一幅大型壁画布满了一条街的整个街角,呈现“死者之日”的狂欢。这个节日殖民前时代就开始了,现在从10月31日到11月2日举国欢庆,人们向逝去的亲朋献上祭品,表达尊重,生者则尽情狂欢,享受热巧克力,音乐,tacos(一种半封闭的玉米卷),龙舌兰酒,还有焰火!在墨西哥本土文化中,生与死之间似乎并没有特别明显的界限。很多壁画/墙报对于骷髅头和骨架的表现出人意料地随意:它们当然是死亡的象征,不过也很搞笑地享受生命给予的一切——撒尿、狂饮、跳舞、打架、演奏音乐,等等。

街头艺术,Oaxaca,2019年5月

街头艺术,Oaxaca,2019年5月

我最喜欢的壁画场景性都很强:一个巨大的怪兽从梦中浮现,很可能是因为食用了几个墨西哥蘑菇,结果跟吃了大麻一样产生了幻觉——这个怪兽一部分被垂下的树枝挡住,一部分随着墙皮的剥落逐渐消失;一幅壁画讲述了当地的街道故事:一个小偷被抓住,并且被吊死在此地(是不是有种怪异的幽默感?——当然对于死掉的小偷来说只有悲惨可言!),还巧妙地利用墙背后生长的树作为壁画的一部分;还有一幅壁画,在一条安静的,几乎被废弃的街道里,画的是一个半身章鱼半身美女的妖艳海怪,与一个面具人热吻——墙脚堆着折断的树枝,有一种温和的拒绝和孤独感。Carlos一早提醒大家要着装舒适,擦足防晒霜,注意补水——在Oaxaca街道的烈日下骑行四个小时还真不是开玩笑!

街头艺术,Oaxaca,2019年5月

街头艺术,Oaxaca,2019年5月

街头艺术,Oaxaca,2019年5月

街头艺术,Oaxaca,2019年5月

街头艺术,Oaxaca,2019年5月

街头艺术,Oaxaca,2019年5月

大部分街头壁画不会保留很长时间,有些能保留几个星期,运气好的几个月,这也是它们有意思且有时效的地方。正因如此,你走过这些壁画时就能感受到它们讲述的故事里传达的焦虑、幽默和激情。很多艺术工作室集中在Porfirio Diaz大街附近——这条南北走向的街道现在满是餐馆、酒吧和艺术画廊,每天上演层出不穷的新东西。

几步之遥的圣多明戈教堂与这一切正好形成鲜明对比。教堂位于Oaxaca中心城区,其巴洛克风格极尽繁复的建筑如今完全恢复了鼎盛时期的辉煌与庄严。与街头壁画恰恰相反,它代表着永恒,距离,以及高高在上的权力。1575年,阿兹特克帝国覆灭才不过50多年,多明戈教会开始修建教堂,用了200年的时间才完成。其礼拜堂花了6万片23.5K的金叶,即使像我这样对天主教知之甚少的人,也有不可言喻的震撼。

圣多明戈教堂,Oaxaca,2019年5月

圣多明戈教堂,Oaxaca,2019年5月

回顾历史,1492年哥伦布"发现"中美洲,这对当地人和文化来说真是灭顶之灾。当权的阿兹特克帝国当然乏善可陈。实际上许多部落对于帝国怨恨极深,倒戈帮助Hernan Cortes(1485 - 1547)将军和他的西班牙军队,促成了1521年阿兹特克帝国的覆灭。各部落当时可能松了口气,因为不用再向阿兹特克帝国纳贡了。不过他们很快就发现自己的处境更糟:西班牙人建立种族隔离制度,只有纯正西班牙血统的人才能享受最高的政治权利;部落族人基本沦落为奴隶,其本人和劳动成果都附属于土地的拥有者西班牙地主贵族;天花在中美洲当地人中肆虐,因为他们体内缺乏对这种病毒的抗体……到1600年,当地人口从Cortes之前的两千万锐减到两百万。非洲黑奴被贩卖过来,以补充劳动力的不足。(说到底,“权力的游戏”——美国HBO的当红电视剧——也并非完全无中生有!)西班牙殖民者带走了中美洲的黄金,收获了征服的荣耀,还用自己的上帝取代了当地的众神——西班牙帝国心心念念的“新西班牙”必须是信仰基督的。

Xipe Teco的诸神之一(900A.D.) 与耶稣基督受难像,Oaxaca,2019年5月

Xipe Teco的诸神之一(900A.D.) 与耶稣基督受难像,Oaxaca,2019年5月

1820年,近三百年的西班牙殖民统治结束之时,墨西哥基本上是一个天主教国家。西班牙殖民者或许离开了墨西哥,他们的上帝可是留了下来。多明戈教会虔诚地传播福音的圣徒,如今端坐在圣多明戈教堂,实实在在地沐浴着黄金。

如今的圣多明戈教堂主要分成三部分:礼拜堂免费向公众开放;教堂原来的修道院现在是Oaxaca文化博物馆,殖民前时代的诸神与耶稣基督如今同在一个屋檐下——一尊耶稣受难像基督头戴的皇冠倒挺有当地风味;修道院的花园如今是Oaxaca植物园,种植了仙人掌、龙舌兰、当地玉米等等数量可观的奇花异草。植物园参观须在指定导游的带领下方可进行,总共一个半小时,全是西班牙文。我们的导游是一位头戴夏日凉帽的美丽的年轻女郎,她一面告诫大家必须在园中的石板小道上行走,一面不动声色地警告:地上掉的花可以捡,不过很多都有毒!(言下之意,你自己看着办吧!)好在M把这条重要的消息翻译成了英文!

Oaxaca 植物园,2019年5月

Oaxaca 植物园,2019年5月

Oaxaca的第一个整天,我完全沉浸在她的过去,现在和未来(或许是幻觉当中的未来?)当中,那天晚上做了什么已经忘得一干二净。只希望没有漏掉什么重要的信息吧!

纽约Astoria

2019年6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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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中美洲 (一):Oaxaca与墨西哥城之旅——前言

by 申展/Shenzhan

This essay has an English version “Entering Mesoamerica: Exploring Oaxaca and Mexico City — Preface

封面图片: Oaxaca, 2019年5月

有人或许会说旅行最宝贵的是把记忆带回家。我却担心不经意之中,记忆就消褪了。

从Oaxaca和墨西哥城旅行回来不到一个星期,我站在纽约Astoria Broadway大街的一个公车站等Q101回家,不停地翻看手机里面的旅行照片。有一种恐慌在内心慢慢滋长:我对旅行的记忆,或许只是这些静止的图片了。这让我恐慌,因为我希望记忆当中有更多的东西。

在Oaxaca,街道两边是16世纪西班牙式样色彩斑斓的的两三层小楼:红的,蓝的,黄的,粉的……圣多明哥天主教堂(Templo Santo Domingo) 外高高的树梢上怒放着一簇簇红色的花朵,好像谁在声嘶力竭地大喊;街头黑白木版墙报艺术在申诉腐败的政府残酷地谋杀学生和教师;空旷湛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显得既遥远又亲近;龙舌兰,还有龙舌兰,在这片干燥的高原(海拔1500米,某些人还是有反应的)张牙舞爪地蓬勃生长,然而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千百年来早就驯服了这种看上去气势汹汹的植物,让其为我所用:纤维可以用来编造织物,叶肉可以食用,龙舌兰芯发酵可以酿造Mezcal(龙舌兰酒)……

Mitla的龙舌兰,Oaxaca,2019年5月

Mitla的龙舌兰,Oaxaca,2019年5月

现在旱季快结束了。墨西哥的雨季从六月开始,可以持续到11月。我和我的旅伴M坐在阴翳蔽日的Oaxaca广场(Zocalo Oaxaca),对于要不要尝试墨西哥的当地特色菜Chapuline (对蟋蟀、蚂蚱和蝗虫的统称)犹豫不觉:当地人把这些个头跟河虾差不多的虫子浸油炸透后,洒在牛油果酱上,作为零食。 一阵短促的雨点零星地洒过,我们几乎不为所动。露天餐馆面对Oaxaca广场——M在旅店翻到的一本2007年版的旅行手册《孤独的星球》里将其描述为一个“乞丐,小贩,当地人和游客”聚集的地方——各色人等不停歇地走过,好像一部不间断的电影。——我们最后还是尝了尝Chapuline。

Oaxaca 广场,2019年5月

第一天夜幕降临的时候,我和M坐在圣多明哥天主教堂附近的一个屋顶酒吧Gozobl, 喝着Mezcalines,一种以龙舌兰酒为主,与菠萝和墨西哥青椒等混合调制的鸡尾酒。从酒吧的二层楼顶,可以看见远处巨大山脉深蓝色的阴影,提醒我们这个墨西哥西南腹地的城市位于中部山谷地区,是墨西哥传统文化的中心,也是其殖民地历史过去与现在的交汇之处。

从 Gozobl 看 Oaxaca, 2019年5月

从 Gozobl 看 Oaxaca, 2019年5月

此时距我们抵达Oaxaca仅仅8个小时:从纽约一大早出发,我们从得克萨斯的休斯顿转乘一架只有3名机组成员(1位飞行员,两位非常友好的女乘务员)的飞机降落在小得像个长途公共汽车站的Oaxaca机场(见过中国攀枝花的机场吗?),现在却手里端着一杯Mezcalines,看着远处星星点点的灯光散布在环抱我们的群山的半山腰上。

恍惚间觉得在这里已经很久了。

2019年6月8日于纽约Astor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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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埃及记(二): 共同探寻最古老的文明

申展Shenzhan

This article has an English version: Entering Egypt:Exploring the oldest civilizations together

埃及王后头像残片,第十八王朝, 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摄影:申展

埃及王后头像残片,第十八王朝, 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

摄影:申展

我想用两个星期的时间去埃及和伦敦(具体时间待定)。如果你和你的家人正好也打算在未来几个月内去其中一个地方,或者都去,你想在旅程的某个地方相会,一起活动,或者一起旅行吗?

乍看上去这个想法有点疯狂。

最近这几个月, 我大量的业余时间都用来学习古埃及文明了。住在纽约,我有幸可以随意参观纽约大都会博物馆,那里有世界上最大的埃及馆之一。作为中国人,我总是对中国源远流长的历史非常自豪,毕竟我们的文字记录从商代(公元前1600年)的甲骨文就开始了。大都会博物馆三十多万件埃及藏品则大多在新石器时代(7000年前)到公元前332年(那一年亚历山大大帝征服了埃及)之间的,而埃及第一件刻有象形文字的Narmer 石板(现存开罗国家博物馆),早在公元前3100年,或许更早,就出现了。这个发现让我很惊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以前没有这样特意比较过):中国最早有记录的朝代,夏朝(公元前2100 - 1600年),已经比Narmer 石板晚了一千多年。在夏朝刚刚兴起的时候,埃及已经快到中王朝时代(公元前2050 - 1710年)了,古王朝时代(公元前2686-2134年)和更早的一些不知名的朝代早已兴起又覆灭了。

埃及Narmer石板,公元前3100,开罗博物馆图片来源:未知

埃及Narmer石板,公元前3100,开罗博物馆

图片来源:未知

我就这样一头扎进了对埃及文明的学习中 (学习来源主要是维基百科,Khan Academy,Youtube,以及大都会博物馆的Heilbrunn艺术史编年),而且很自然地把伟大的埃及文明与我们的中国文明进行比较,只为一个很简单的问题:当古埃及人公元前3100年忙着制作Narmer石板,在公元前2280年的古王朝忙着修建大金字塔,在地球上其他地方几乎根本就没有人存在的时候就制造了大量让人叹为观止的建筑、雕塑、塑像、首饰、器皿、装饰品、容器等等,我们中国的祖先留下了什么呢?这个问题让我不得不把对中国历史的关注主要放在公元前221年秦始皇合并战国七雄,建立了一个统一的帝国以前。能与埃及文明相比较的中国王朝只有古老的夏、商、周这些朝代,甚至得追溯到更古老的红山、良渚和马家窑文化。这些文化在有记载的朝代两千多年之前就存在了,那时候正好更古埃及的王朝0年代相当(嗯,的确古老得不像样啦……)

当然,学无止境,看看那些埃及学专家们穷尽毕生研究古埃及就知道了。为了这个旅行我愿意多学习,但也不是要立志自学成才做个埃及学家。我的求知欲其实来自两点,第一点还跟埃及一点关系都没有:

  1. 在如今轻易可得的海量信息面前,如何建构有意义的故事?用大都会博物馆三十多万件埃及藏品做个小实验。这个问题表面上问的是方法,答案却极具哲学意味;

  2. 我的确从小就对古埃及文明很着迷(还记得《尼罗河女儿》吗?),所以也确实想在文化历史层面合理地理解这个伟大的文明。

所以狗年伊始,二月一个周六的早上,我在纽约Astoria的寓所的厨房里,正准备喝第一杯咖啡, 这个疯狂的想法突然降临:

为什么不去埃及(原因显而易见)和伦敦(因为大英历史博物馆的埃及馆藏是最好的,包括Rosetta Stone)呢?如果我要去这些地方,为何不在朋友,或者朋友的朋友中看看,有没有人的兴趣和时间正好合适,可以在埃及或/和伦敦相会呢?

当然这不仅仅是回望消失的古老文明之旅,跟我们现在的生活毫不相干。在开罗、伦敦和纽约(这个名单当然可以很长)的博物馆保存并陈列的古埃及的废墟、记录和物件,跟所有呈现在我们面前穿越时空的物件一样,仍对我们今天的生活有意想不到的启发,关于如何理解生存,如何认识自然和宇宙,以及如何联系今生与来世。

大部分古埃及的物件都来自墓葬,关于来世的话题自然不可逾越——那是古埃及人如何与死亡达成和解。我在某个周末读到了关于这一话题最有启发性的文章,摘自William C. Hayes1946年为大都会埃及馆撰写的专著《埃及的权杖》(The Scepter of Egypt)。Hayes是一位美国埃及学家,毕业于普林斯顿大学, 一生大部分都与大都会博物馆有关:他最开始是大都会博物馆埃及探险队的成员,1950年后成为大都会埃及馆馆长直至去世。

在“古埃及宗教和丧葬信仰”一章中,Hayes解释古埃及人如何理解“人的存在” :肉体之外,还有五个不朽的元素:名字,即身份;影子,代表了保护的法力;“ba”,灵气,或灵魂;“ku”,可能指特质或品质;以及“akh”,来世的超法力。

Hayes进一步写到:

“死后精神(指五个不朽元素中的3个精神性的元素: “ba”, “ku”和“akh”——申展注)从肉体释放,得以自由游荡。不过……(略去数句)埃及人认为精神最终需要存在于一个可见可感的形体之内。自然肉体是最理想的。所以, 从很早开始,埃及人孜孜以求保护死者肉体不分解……为了与肉体分解的自然过程抗衡,埃及人从第二王朝(嗯,那就是差不多公元前2900 - 2650年——申展注)就开始研究如何制作木乃伊,从最初用盐防腐,到后来的繁复的木乃伊制作过程。为了让肉体免受邪恶神灵的诅咒,不被自然力量的破坏,也不会遭到无所不在的盗墓贼的毒手,埃及人在肉身上书写有神力的文字,将其放置于坚实的木棺或者石椁之中,并将其深埋于巨大的墓碑(如金字塔——申展注)之下,通向墓室的通道被巨石堵塞,或者深藏在(国王山谷——申展注)西边悬崖的隐秘处。”

如今各处博物馆收藏的埃及法老的巨型雕塑,神像,刻满象形文字的石板,极尽装饰的棺材和木乃伊,等等,都在讲述古埃及人在几千年里与死亡的自然力斗争的故事。在今天的参观者看来,这些物件代表着艺术、历史、远古的科技……对于古埃及人来说,这是他们为确保“存在不死”,与肉身的物理局限之间几千年抗衡的信物——它们代表的是“肉体可以覆灭但是存在永生”这一信仰本身。

站在这些古埃及人的创造面前,面对他们为法老、王族和贵族之家表现出的复杂的技术、对各种材料处置的高超工艺、以及精湛艺术表现力,除了惊叹,甚至困惑,我们,今天的参观者,仍然面对古埃及人几千年前面临的同样问题:

如何面对此生?如何与来世达成和解?

我们仍然在寻找这些问题的答案吗?古埃及人曾在这个世界上生存过,他们五千年前遗留下来的物件仍然在讲述他们对于这些问题的回答。我相信这些问题不只是给古人的。然而, 即使有今天的科技,以及对物质世界的理解,我们能给几千年后的人(如果几千年后还有人的话)留下什么, 让他们知道我们提过什么问题,而我们的答案又是什么。

而且我也怀疑,作为人类, 在过去的几千年里, 究竟又进步多少?或许,比起古埃及人,今天的我们更困惑,而失落。

作为旅行者的我:

我生于重庆,在北京和纽约求学,精通中英双语,是个热爱世界的旅行者,终身学习者,作家和教育者。我在北美、欧洲和亚洲多次旅行,有时独自一人,有时跟家人朋友一起。每次旅行我会自己研究计划,不会很奢侈,但是安全,有趣,并且对有特别的意义。我相信到了一个新地方,除了体验有趣的文化,人,美食,美酒,音乐,艺术等等,求知的欲望能让每次行程更丰富。

感受不同的人和文化,满足求知,并在旅途中成长。

这是我对旅行的基本念想。

希望旅途有伴,分享所学、所思和所经历的一切。

注:我不是旅行社。

纽约Astor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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